来人正是温家大姑娘身边最得用的丫头白芷。

温颜听得出来话里的不善，虽然对方只是一个下人她却还是站了起来。

“岂敢，知道夫人和大姐姐在等，哪里敢怠慢，只是路上弄破了衣裳，实在不敢这么失礼过去，这才想着先整理一下。”

白芷打量她一眼，见她衣摆果然是撕裂的样子，这才哼了一声：“那就请七姑娘快着些吧。”

芝兰连忙上前陪着笑将人请了出去，母女二人还有许多话要说，此时却一个字都不好再提，金姨娘匆忙帮着她换了衣裳，送她出了门。

两人并排沿着温府蜿蜒的小路往前，白芷看过来的目光多少都有些审视：“姑娘此去可还顺利？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？”

温颜目光瑟缩了一下，畏惧之意十分明显：“司将军不大喜欢我，便让我早些回来了。”

白芷对这个答案十分满意：“那是自然，他可是和咱们大姑娘定的亲，你~~”

她嘲讽地笑了一声，话虽然没说完，可温颜却猜到了，你一个和奴婢差不多的庶女，对方怎么可能看得上。

她垂下眼睛，只当没听见。

她的生母金姨娘是温夫人的丫头抬上来的，身份虽然变了，却仍旧被当成下人使唤，她更是从记事起就跟在温玉卿身边，不知内情的人都会以为她就是温玉卿的另一个婢女，偶尔温玉卿邀闺中密友聚会，她时常被当成下人使唤，她也从未反驳过。

她们母女在温家，唯有这般隐忍才能过活。

所以在温夫人找到她提出“试婚”的条件时，她没有多犹豫就答应了，寻常出嫁她是不能带走亲娘的，可答应了这件事她就可以。

有所得必有所失，她从小就知道这个道理。

“说起来七姑娘也是好福气，”白芷赞叹着又开口，“这世上的庶女有几个能如七姑娘你一般嫁进三品将军府？主母还是嫡姐，性子温和敦厚，好日子可长着呢。”

温颜手指不自觉绞紧，妾室？福气？

她深深吸了口气才逼着自已开口：“说的是，我日后就全指望大姐姐了。”

眼见温玉卿的汀兰水榭快到了，白芷这才没再继续敲打她，加快脚步进了门。

温家母女都在，瞧见她来温玉卿连忙招了招手：“七妹妹，快来坐，给你留了点心。”

温颜仿佛当真被那点心吸引了，脚步都快了两分，临到跟前似是才反应过来自已还没见礼，连忙顿住了脚：“请夫人安，大姐姐好。”

“一家人，不讲究这些。”

温夫人抬了抬手，话虽然说的亲近，可眉眼间却透着来自骨髓的冷漠：“你此去将军府，该做的可都做了？”

虽说温颜已经做好了被询问的准备，可众目睽睽之下便要开口，她还是难以自控的羞愤交加。

“母亲，您怎么当众就问？明日司府就要来下定了，您不是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吗？我和七妹妹私下里说吧。”

“是我不好，忘了我家姑娘会害羞。”

温夫人脸上的神情这才透出几分暖意，说着话便起身：“罢了，你们姐妹说话吧，我就先回去了。”

姐妹二人纷纷起身送别，等人走了温玉卿才将白芷打发出去，含羞带怯的看了眼温颜：“七妹妹莫怪，母亲是和你亲近，才会有话直说。”

温颜新换的衣裳袖子已经被生生抓皱了，却仍旧低低应了一声：“是，我明白。”

温玉卿柔柔笑了一声，脸色也跟着红了：“你见过茂生哥哥了？”

茂生是司墨衍的乳名，是满温家只有温玉卿能喊的名字。

“是，见过了。”

“他现在什么样子？”

她语气既期待又忐忑，还带着几分隐晦的畏惧。

“瞧着不大爱笑，不过府上的嬷嬷说，他只是不喜欢我，换了大姐姐肯定不一样的。”

温玉卿闻言并没有欢喜，反倒是忧虑遮都遮不住了：“可我们很多年没见过了，姨母死后他就搬出了安国公府，自小没有父母教导，不知道养成了什么性子，偏他又去了北地，靠着杀人才坐上了将军的位置，我……我实在不想要这门亲事。”

温颜想着司墨衍的那一句大妹妹，心里说不出来什么滋味。

有些人生来什么就是好命，在家中千娇万宠，就连她万般嫌弃的人都对她一心一意。

可她羡慕不来，只盼着日后也能活的舒服一些。

“姐姐不必担心，司将军问了我好些姐姐的事情，显然是十分惦记的。”

温玉卿仍旧叹了口气，片刻后才想起最主要的事情，脸又红了两分：“他，他在……可，可还温柔？”

她支支吾吾问不出口，温颜倒是听明白了，只是脸色控制不住的一白，温柔？

他与禽兽何异？

可还是那句话，兴许只是因为厌恶她才会如此，换了温玉卿定然是不一样的。

“还好。”

温玉卿不知道是不是太过羞耻了，闻言忙不迭赶了人：“妹妹回去歇着吧，得了空来找我玩……白芷？装一匣子点心给七妹妹带回去。”

温颜听话的起身走了，还不等出门就瞧见白芷迎面走进来，手里却并没有温玉卿吩咐的一匣子点心，她甚至都没多看温颜一眼。

温颜也没在意，扶着门歇了歇才往外走，主仆两人说话的声音却传了过来。

“白芷，你刚才看见了吗？我一提起那种事七妹妹的脸色就白了，茂生哥哥兴许果真如传闻那般是个粗野武夫，野蛮的很，我，我不想嫁了。”

“姑娘，咱们温家需要这桩亲事，老爷就等着司将军提携了。”

“可是……”

“姑娘别怕，反正七姑娘也是要过去的，到时候您若是真不喜欢司将军，就推去七姑娘房里，咱们养了她那么多年，她也该报答咱们了……”

温颜脚步猛地顿住。

等她一步一挪回到小院子里的时候，天色已经黑了。

晖儿给她烧了热水，她将自已整个人都泡了进去，丝丝缕缕的血丝自身下冒出来，她放轻力道清洗自已，却洗着洗着眼前就模糊了起来。

她抬手遮住眼睛，逼着自已将眼泪忍了回去，这才刚开始呢，以后有的是委屈，这都受不了，日后怎么办？

忍着吧，忍一忍就过去了。

她合眼靠在浴盆里，努力将司墨衍温玉卿等人的脸撵出去，好平复心情，冷不丁外头嘈杂起来，晖儿有些怯懦的声音传出来：“我家姑娘正沐浴呢，真的不方便见客，白芷姐姐你等一等吧。”

“又不是外人，七姑娘都服侍大姑娘沐浴过多少次了，也没见大姑娘要她回避。”

说着话白芷已经开门走了进来，温颜即便是想扯件衣服来遮羞却也已经来不及了，只能往浴桶里沉了沉。

白芷却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到她的尴尬，目光不客气的落在她身上，目光仿佛在打量一个物件。

温颜隐在水中的手握得死紧，却生生将愤恨和屈辱咽下，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来。

“白芷姑娘说的是，都是自已人，不必拘礼……晖儿，奉茶。”

晖儿连忙退了下去，温颜仿佛没察觉到白芷露骨的目光，脸上带了几分笑：“你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？可是大姐姐嫌闷，要找我说话？”

“怎么会呢？都这个时辰了，大姑娘早就歇下了……”白芷说着又上前一步，“这不是想起来七姑娘没带着大姑娘赏的点心，所以特意给送过来的。”

话是这么说，她却连打开手里的盒子给温颜看一眼的意思都没有，随手就丢在了一旁的条案上，一双眼睛仍旧紧紧盯在温颜身上，见她身体被水汽遮挡看得十分不清楚，索性挽起袖子凑了过去：“这晖儿真是不顶用，都不知道服侍七姑娘沐浴，我来给姑娘擦背吧。”

温颜连忙拒绝：“不必了，我自已来就好。”

白芷却仿佛没听见，见温颜躲闪，手上还加了几分力道，细长的指甲毫不客气的在她身上留下了狭长的红痕。

等将温颜的手强行拉出了水面，瞧见了她手腕上乌紫的手印，她这才停下动作，脸色却是一变，随即话都不说一句，丢开她的手转身就走，甚至连门都没给温颜关。

夜里的冷风一缕缕吹进来，吹得温颜遍体生寒，她抬手抱住肩膀，目光落在那盒子被摔开，已经不成样子的点心上，许久才闭上眼睛再次沉进了热水里。

白芷却丝毫没觉得自已刚才的举动有什么对方不对，满脑子都是那乌紫的手印，脚下越走越快，很快就回了汀兰水榭。

温玉卿正歪在踏上，条案上点了凝神的温合香，身边围了三个丫头，有捏脚的，有揉肩的，还有奉茶的，她却不觉享受，眉眼间全是焦急，见白芷回来忙不迭坐直了身体：“怎么样？”

白芷摇了摇头：“姑娘猜对了，七姑娘身上的确有伤，奴婢瞧见她手腕上这么大一个手印，乌紫乌紫的可吓人了，咱们这位表少爷怕不是真如传闻一样，是个野兽似的人。”

温玉卿脸都白了，一把抓住了奉茶丫头白蓉的手：“这可怎么好？我不要嫁给这样的人。”

白蓉也满脸担忧，她们是温玉卿的贴身丫头，若是温玉卿嫁过去了，她们自然是要做陪嫁的，可谁愿意遇见这样的姑爷？

但这句话不能直说，她只得将是事情推到温玉卿身上——

“姑娘身子这样孱弱，若是真的遇见这样一个人，那往后的日子……咱们去求求夫人吧？”

白芷正要赞同，温玉卿先叹了口气：“母亲也无可奈何，这婚事是父亲定下的，母亲从开始就是不同意的。”

主仆三人都有些惶然，白芷眼珠子转了转，将另外两个小丫头遣下去，这才压低声音道：“奴婢倒是有个主意。”

温玉卿眼睛一亮：“什么？快说。”

“姑娘你病弱是人尽皆知的，明天司将军来下定的时候，您就说病得厉害，要推迟婚期，司将军又不能在京里久呆，只要他一走咱们就有时间转圜了。”

“可是……”

“奴婢知道姑娘担心什么，”白芷笑的笃定，“若是司将军生气了，咱们就将七姑娘送过去让他泄愤，反正七姑娘已经是将军府的人了，过门是早晚的事，等日后她生育了子嗣，您再与司将军完婚，到时候即便您不让那蛮人碰您，有了孩子傍身，您这地位旁人也动不了。”

白蓉眼睛一亮：“这主意好，日后温家有事求到门上，司将军看孩子的面也不得不帮。”

温玉卿却十分犹豫：“那七妹妹该怎么办？她……她替我遭受这些，岂不是无辜？”

白芷一撇嘴：“姑娘你就是心太善，七姑娘什么身份？一个丫头生的孩子，若不是被姑娘你照拂，嫁进将军府这种好事轮得到她？这可是恩典。”

白蓉也跟着附和，恨不得温玉卿现在就答应下来。

温玉卿虽然许久没见司墨衍，可她们却在两年前见过对方，那是年节底下，他带人来送年礼，她们两人躲在柱子后头远远看了一眼，那时候他还不到弱冠，正该是少年俊秀的时候，可他却生的威猛高大，将所有人都比了下去，脸上还带着疤，属实凶恶的很。

她们只见了那一次就生了畏惧，这样的人还是让温颜去承受吧，总比她们遭罪要好。

眼见温玉卿还是不松口，白蓉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：“姑娘，即便你不忍心，可七姑娘已经脏了身子，以后也没别的去处了。”

温玉卿这才被说服了，她叹了口气：“也是，去司家总比去庵堂要好……她出门子的时候我多给她些添妆吧。”

“大姑娘真是仁善。”